太平間的工讀生

腦洞集合地。有偏好的CP但基本上是博愛黨,沒什麼雷。接受丟梗產糧互餵,但後果自行承擔_(:3」∠)_

致敬童年│2016霧嶋家生日賀文系列│架空│三部曲之二

《Chapter 2四方蓮示》

 

《一》

 

四方蓮示高中畢業那一刻,也是回日本和姐姐團聚的前夕,卻傳來一個讓他差點把證書給撕掉、進不了大學的消息:四方洸已經改姓成霧嶋洸了,更讓他差點變成縱火犯、燒掉家鄉山林的另一個消息是:姐姐挺著四個月大的肚子通知自己一定要回家參加的婚禮…。

 

從那之後,他幾乎是把一天二十四小時的集中力都拿來理智控管、才不致於讓手中的喜帖變成碎片,就算明白姐姐是獨立自主又我行我素的女人,身為她在這世上剩下的唯一血親弟弟,就算明知道沒用、還是會出言制止某些偏誇張的腦衝行為。

 

然而,洸毫無預警扔這兩顆炸彈下來,擺明是不給他反對的機會…。比當初通知外婆過世的噩耗還更像個噩耗。

 

「蓮示,你那張臭臉要擺到什麼時候啊?」洸倒了一杯新的熱茶給他,香氣就和這山上的老屋子一樣散發著清淡木質味,無奈這親弟的沉默抗議技能不簡單,進屋過了一個小時還是不發一語,「外婆過世前已經同意了,而且嫁給新也是出於我自己的意願。」她明白弟弟不高興的點在於沒有事前會知,而且照這個還沒有辦婚宴、卻已經先登記結婚的流程來看,在蓮示眼裡和『奉子成婚』是同個等級的錯誤步驟,他不可能會爽快祝福。

 

為了避免尷尬,洸早就先把新給他工作單位的老闆抓去忙碌、選擇自己面對彆扭的親弟,因為連她也不敢保證蓮示會在什麼情況下翻臉,平時就很沉默,生起氣來不但沉默還多了一個『未爆彈』元素,啟動暴力都是瞬間的事。他還沒有見過姐夫、貿然下此斷定對蓮示是有點抱歉沒錯,但洸不會冒著『秘密被揭穿』的風險讓霧嶋新直接見這個小舅。

 

「可是…不是才剛畢業嗎?本來要考研究所的計畫怎麼辦?」他終於妥協、嘆了口氣後在這一小時內擠出首句話,火冒三丈的情緒也暫時投降轉為無奈,不過他仍在考慮『就算翻遍城鎮也要把霧嶋新抓出來』的計畫是否實施,「這不像妳的作風啊,姐姐。」後來他仔細想想,搞不好她肚子的小傢伙是在洸『意外中的意料之中』產物…不該把帳算在霧嶋頭上才是?

 

「雖然一個人自由自在很不錯,但沒有聲音的家很無趣啊。」

 

「……。」

 

「啊,蓮示,我不是嫌棄你啦!別對號入座喔。」

 

四方蓮示也不是真的在意,因為這是事實,長期只有姐弟兩人、又總是待在喧囂城市裡討生活,想不悶、換個環境很正常。他並不反對姐姐想追求的,找個終生伴、選擇搬到外公外婆留下的這座山居住、或是放棄念書另外規劃人生,蓮示都會認可這些改變,但他會憂慮的點通通不是來自這裡。

 

「這座山…並不適合生養小孩。」蓮示所讀所學的科系,有很大機會讓他未來成為一個護林員,就專業人士眼光、和歸國前發生在這座山上的前科來評估,這裡等於老家後院、但並不是個安全之地。每種災難都有淡季和旺季,只怕他們等不到淡季、就崩潰在旺季了。

 

「至少在"她"長大到有能力抵抗、反過來保護它之前,都不適合。」指了指姊姊的肚子,繼續說道。此地擁有許多資源,對人類健康方面有益是毫無疑問,但同時也是招禍體質,會不斷引來利益搶奪者,甚至本身內部就存在著會造成安危的猛獸潛伏,可不是放任小孩在自然中亂跑探索、快樂學習成長這麼簡單而已。

 

另外,就蓮示的打聽所知,這裡多了他們小時候不曾聽見的狼嚎。

光憑這一點,他就不可能放心把姐姐和外甥留在山上。

 

姐姐有一段時間沒有接下去說話,同樣是這塊地養大的孩子,外公外婆以前遭遇過什麼;父母和哥哥又是因為什麼才意外身亡的-她都清楚不過:山林提供棲身之地,他們就得保護它,看似很合理、為家園挺身而出,做起來實質困難…也難怪新在洸提出想要在山上與之組織家庭的想法後的面露難色。

 

洸想,她或許應該告訴弟弟『你的這個姐夫是在我的強硬下才妥協』的事實,如此一來,新也能免去一段被小舅白眼的經歷…?

 

「我想…你不用擔心太多,蓮示。」後來還是決定算了,這種事講或不講沒有太大意義,亦不會改變自己想要在這裡和霧嶋新共度餘生的結論,「新有能力保護這裡和小孩子。外婆相信他;我也相信他。」她看著窗外,晒衣場上的被單、窗簾和衣物潔白無比、反射陽光恰巧照進屋內,就跟他們初次見面那天一樣。

 

油菜花正值盛開期,黃色花瓣冒出枝頭、金光閃閃佈滿田地,在這偶爾會下雪的地方居然種得活讓他們很是訝異。新年過完不久、最慢預定在兩個星期後就得開始採收,新很遺憾她肚子裡的寶寶是趕不上欣賞油菜花田了,於是已經開始煩惱下次該種什麼,才能在六、七月的時候給寶寶對這個世界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…。

 

四方蓮示不明白姐姐對霧嶋新的信心從何而來,看她說得那麼篤定、又不斷拍胸保證姐夫在保護山林這方面有著絕對的重要性,他腦袋裡突然冒出了個『想娶走姐姐就先打贏我』的想法…單憑口頭描述和照片面試實在太便宜他了,歸國到現在已經快一個月了,也不曉得是不是洸有意避免他們碰面,每次上山都逮不到人…。

 

「好吧,既然妳這麼肯定。」抗戰即將滿月、可最終敗下陣來的還是自己,蓮示終於妥協地從洸手中接下家屬版本的邀請函,「不過,我一定得到當天才見得到新郎本人嗎?」他只是出於好奇才問,已經打消了『遇到先揍一頓』的想法。

 

「嗯…如果做好準備了的話,就去拗他請你吃一餐吧。」洸坦白了新工作地點的餐廳位置,就在大學附近的美食街小巷子裡,還順便告訴他客人少的時段。說只要一進店裡,他不用問就能一眼認出你是四方蓮示。

 

「但請記得,我不希望新郎倌在婚禮當天送醫、或攜帶石膏繃帶等物品入場,懂了嗎?蓮、示?」

 

「……。」

 

姐姐笑得跟那頂紅帽子一樣刺眼,特別強調的名字也讓他不寒而慄…。

 

《二》

 

好不容易忍住怒氣、鼓起勇氣去見未來姐夫的那一天,距離婚禮已經剩不到四十八小時。

 

逢上班上課日的非午餐時間,餐廳裡不超過十位客人正在享用下午茶甜點。四方本來是打算找個宵夜時段過來,但姐姐並不建議他這麼做,因為霧嶋新很難得值大夜班,就算在和同事換班的當天碰上了,喜歡在凌晨跑出來覓食的客人不少,也不見得能坐下來好好聊個天。

 

包辦了早餐、午餐、下午茶、晚餐和宵夜的店可說是非常難得一見,站在店外瀏覽菜單才曉得他們會根據不同時段提供不同菜色,那可想而知:廚房的做菜者手藝鐵定不得了。霧嶋新就包含在那些『不得了』名單的其中。還是應該反向思考才對?與其說:要身懷絕技才能在這裡工作,不如說在這裡工作之後才能練出絕技?

 

四方很常聽見姐姐誇讚霧嶋新有多會做家務、煮菜有多好吃、衣服被單窗簾洗得多乾淨、打掃功力有多高…讓他覺得女方根本就是胃被綁走在先。他認真想過,可以勸姐姐生下小孩後繼續讀書或重返職場、讓新轉職成家庭主夫的安排,對於比較不會照顧自己的洸來說可能還比較好…。

 

「歡迎光…咦?你…?」身著廚師服的男性正好出來更換菜單,也不曉得是自動自發、或是店長的指示,他似乎沒發現這應該是服務生的工作才對。

 

「……。」

四方總算知道,為什麼洸會有『你們一旦見面,馬上認得出對方』的說法。

 

自從某個客人光臨,店內的氣氛明顯變得很奇怪,店長站在員工休息室、從壓克力隔板往外瞧,新大概在十分鐘前來通知未婚妻的弟弟來訪,要請大概一個小時的假,他很乾脆地批准了,可是請了假之後的新,卻和他口中的『小舅子』各點了一杯咖啡、自己負全部的錢,然後躲到最角落的位子去說要談家事,但完全不見他們任何一方開口。

 

店長認識新的未婚妻,也有收到宴席請帖,但是頭一次見到洸口中的血緣者『四方蓮示』的存在。姐弟倆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,他只見過洸挨著新發酒瘋、吐苦水的樣子,要說生氣的話…還真沒見過,不曉得是不是和弟弟同個冷樣?

 

「那是新的小舅喔?」

 

「看起來好嚴肅啊…。」

 

「若不是洸說過家裡只剩一個弟弟,我會以為那是她哥哥呢!」

 

把客人用餐完畢的碗盤收拾回來,員工們看店長也頗有興趣,於是忍不住想打聽一些他們不知道、但上司可能有的八卦,畢竟,憑坐在那裡乾瞪眼、就能把客人全部嚇跑的功力,捨黑道其誰?

 

「啊啊啊!沒什麼好看的啦!還不快去把餐具洗一洗?休息時間要到了,都不想走是不是?」店長下令逐員工,大家都不想錯過四點到六點的放風時間,該回家洗澡的洗澡;吃飯的吃飯,誰也不想留下來顧店,只好放棄看戲的機會趕快把工作做完就能提早離開,反正事後再逼問新也行。

 

-即將成家的男人總會遇到這關的,就好好煩惱吧!

店長拍拍屁股、關了櫃檯的燈也準備休息,就把所有空間留給了這兩個人。

 

四方並不確定洸有沒有給對方看過自己的照片,撇開那一股『你憑什麼娶走我姐姐』的開場白衝動,他其實很想問新一眼認出自己是誰的根據,但他口才不好、認識新朋友也不會擊掌、然後大方說『原來你就是我的準姐夫啊?幸會幸會』這種把對方當哥兒們的方式…就算早就知道會變成這種尷尬場面,但他完全沒想過要怎麼處理…。

 

他只是坐著、打量眼前這個瘦弱的男人,懷疑他是否為得到姐姐和外婆認同、可以保護家人;保護山林的霧嶋新。以貌取人或許不對,但當作參考也不算過份,四方蓮示對新沒有想批評的意思,青菜蘿蔔各有所好、姐姐喜歡怎樣類型的人都是她的自由,但若真要他以『未婚妻的弟弟』來出個考題的話…果然還是用拳頭判定比較快。

 

「真沒想到你會這樣就跑來見我,四方先生。」

 

「……。」他欲言又止、想吐槽都要成親家了還叫什麼四方先生,但是讓對方直接叫自己的名字覺得很噁心,喊小舅子又更雞皮疙瘩!結論就是:怎麼稱呼都不對,打從心底的不爽;聽什麼、看什麼都像屎一樣臭。

 

「聽洸說,你終於答應出席婚宴了…我得謝謝你。」

 

「…客套就免了吧。」四方蓮示看著那張臉就有股莫名怒火,更準確地說是:煩躁,霧嶋新說話慢條斯理、輕聲細語,在外人看來,他有禮貌又斯文,無理取鬧的反而是自己。

 

如果說,丈人看女婿是越看越來氣,那小舅見姐夫可說是越看越想取命。

 

「你現在一定很想殺了我吧?」

 

「?!」

 

新喝了一口咖啡將其吞下,而四方卻差點把咖啡噴出來。

 

「你在挑釁我嗎?」

新看著自己的糗樣似乎更開心了,他很努力憋住抖音,但五官扭曲卻導致笑意外露。四方擦完嘴邊的咖啡漬、將捏著衛生紙的手『撞』至桌面上,可此舉非但未起威嚇作用,對面的人反而更得寸進尺…到底有什麼好笑的?!

 

「抱歉,因為你們姐弟倆生起氣來簡直一模一樣…忍不住就…。」

聽見霧嶋新這麼說,四方蓮示的火氣突然被錯愕澆熄了。

 

理由不明;原因未知,對他而言,新的反應不是譏笑或嘲諷,四方蓮示感受到的是一種認同,就像一直以來他小心翼翼的藏著某個東西;羞於公開被世人所知道的東西,被輕而易舉接受、承認的解脫…。

 

從那一刻之後,他每次見到姐夫的表情,不再常帶有反八字眉,雖然不改以往的沉默寡言,但至少在洸舉行婚禮、他陪走紅毯的那一天,他罕見地將:拜託、謝謝…等這些感性用詞贈送於霧嶋新,偷偷掉淚也是另一個秘密。

 

在七月一日與外甥女首次見面,他紅著臉、不小心把內心喊話中的『好可愛』和『這是活的嗎』給說溜嘴。讓霧嶋夫妻爆笑了一陣子:多少有些變坦率了呢。

 

《三》

 

「舅舅,為什麼你每天都要上山來看樹木啊?」

 

「當然是來檢查樹木有沒有生病或是被綁架。」

 

不善言詞的他,終於也學會怎麼用小孩子的方式和小孩子對話。

 

轉眼間,四方從大學畢業的同時,董香也滿四歲了;正是愛亂跑、對什麼事都有高度好奇心的年紀,自從聽媽媽說了舅舅是『山林護衛』這種在小朋友耳裡聽起來很酷的職業,天天都會在固定路線上埋伏、等著人上山。四方巡山、做記錄報告工作同時,她就在周圍四處晃。

 

山林護衛說穿了不過是巡山員罷了,多虧霧嶋夫婦的胡說八道,讓小姐弟將舅舅視為英雄、總是黏在他屁股後面玩,然後自稱是山林護衛的助手便能得到極大滿足感和成就感,蘿蔔仔們還給常和舅舅一起上山的人全都取了代號,省去了記名字的麻煩。

 

「董香,妳可要保護好弟弟啊,他還跑不快呢!山裡可是有大野狼的。」

這次和四方上山的只有指導員芳村功善一位,是個有點年紀的老爺爺。因為是巡山隊的高層負責人,所以被董香指認是『桃太郎』的綽號,用來收買學生的飯糰就是『成績』這個東西。

 

「呃…沒關係的啦,媽媽說大野狼是朋友,不會吃人。」調皮的女孩手中抓著一隻壁虎玩弄邊補充說道,蹦蹦跳跳地躍過一條小溪,「絢都還那麼小、肉太少了啦!說不定野狼遇到都不想吃他!」這座山林對董香來說根本是後院,崎嶇的山路和石頭堆對她而言不是阻礙,她邊玩耍邊吐槽剛滿兩歲、還在家裡被媽媽嚴格看管的弟弟,把老人逗得哈哈大笑。

 

「老師,說到這個,你不覺得晚上的狼嚎聲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嗎?」四方用粉筆往一棵樹上做記號,並在地圖上標示其生長位置的海拔高度,「好像不只一隻了?」回到日本這四年多,以護林員為目標的四方蓮示,當然也不只是將注意力放在山林裡的植物上,他拿出一支錄音筆,輪流撥放前三年和這一年來、每晚記下來的黑夜之歌。

 

「那表示孤狼要變成群狼了。」芳村將其至於耳邊,聽得出最近的狼嚎似乎多了像幼狼年紀的聲色,音調明顯偏高、但比成年狼小聲,「不過這是好事啊!接下來再過不久,獨唱會變協奏曲喔。」對於這個跡象,老人抱持著肯定的態度,他帶出了至少五十位的優秀護林員、散播於全國各地的生態地,而自己在這座山工作幾十年,和四方的外公外婆也屬舊識,但並未遭受過野狼的攻擊。

 

「但是,四年前那些放火燒山的傢伙,不是說…?」

 

「畜生都不如的傢伙也就算了。」芳村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,他在溪邊的石頭縫發現一些塑膠袋和免洗餐具,將這些不可被自然分解之物丟到隨身攜帶的垃圾袋裡,哀嘆著不注重環保的登山客,近年來有增多的傾向。

 

「就算真有猛獸好了,亂闖進別人家還放火的,是人類啊,牠們捍衛地盤並沒有錯。」老人提到了四年前的那件事,兇手當時雖然稱自己被非人生物攻擊,但最多也只有骨折或手腳被開個洞的程度、沒有人死亡。

 

「要是沒有那隻狼,你姐姐和新未必會活下來喔。人類雖然帶武器上山,但不代表我們可以濫殺這座山的生物。」芳村還說,妄想這座山林資源的那群人之中,還有幾個過去曾經也是自己的學生,他想到就覺得丟臉。

 

「這我當然明白。」四方將夾在樹上的空保特瓶、鋁箔包扔進垃圾袋,因為角度不對、讓獵槍背帶不小心勾住了樹枝,「但若不動手就會丟掉小命的場合也不行嗎?」因為爬高的動作讓他難以旋轉身體角度,為了避免誤觸槍膛或其他機關導致板機扣下,只好將勾著背袋的樹枝折斷。

 

「前提是,對方真的會要你的命。」老人接下那跟被折斷的樹枝、端倪了一下,然後將其種進充滿養分的黑泥土中,「蓮示,護林員也算是半個獵人,需要心狠手辣的狀況保不准何時會來臨,學會什麼時候該開槍;又該如何在人命和其他生命之間做選擇,是很重要的。」芳村老實地承認,他花了很久的歲月研究這門課題,最終還是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,只得到了『每個人判斷標準,取決成長過程中-家鄉的環境』這個模糊的結論。

 

顯然,四方對於老師這樣的忠告不是很服氣,他罕見地將頭撇了過去、順著方向將視線放在外甥女身上-對自己而言,開槍的時機勢必攸關姊姊的一切。董香在距離他們十幾公尺的地方,小小年紀就能靠著巨木根和樹枝爬上爬下,如此靈活的身手可說是他們這種山孩子才有的特權。

 

正當她站在離地三公尺高的枝幹上,似乎發現了什麼、回頭對著師徒倆招手,又不停地指著從他們角度無法看見的斜坡之下…?緊接而來的是槍聲!一發子彈擦過了她的肩膀、才四歲半的小女孩就這麼從樹上摔下去了!

 

「董香!」

還沒移動腳步,兩人又聽見子彈上膛的聲音-來自背後的。

 

用防曬圍巾和帽子將臉整個罩住,三個陌生人從董香墜落的地方現身,其中之一架著女孩、並將柴刀抵在她的脖子旁以此做為威脅:是盜伐者-俗稱山老鼠,同夥中的兩個人從後方圍過來,不時抖動槍枝、讓子彈發出摩擦聲,警告芳村及四方他們是玩真的。

 

護林員最怕的職業風險,就是在容易被滅口的數量下,碰上手持武器的盜獵者或盜伐者,更糟糕的現在是還有人質在對方手上…!

 

他們現身不久,搬運盜採杉樹及野獸毛皮的貨車,就從上方的公路現蹤了,數量不多、但還是還是能賣出一筆可觀數目。繼承權從外婆過繼到洸身上後不再嚴格控管,開放普通登山客進出至今大約三年多,卻也成了山老鼠搭便車、混入藉機奪利的另一條管道。

 

「你們什麼都沒看到,對吧?」獵槍被搶下的那一刻,芳村的後腦遭槍托重擊、立刻暈眩過去,兩人將四方身上的工具洗劫一空,與抓著董香的同夥會合、慢慢向貨車靠攏。

 

接下來的畫面,四方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打了麻醉藥、出現幻覺的後遺症。

 

《四》

 

本來被大鬍子緊勒著脖子的外甥女,開始無視脖子附近的柴刀掙扎了起來,她先是用牙齒咬了那肥碩又長滿毛的手,趁著柴刀靠近喉嚨的那一瞬間、展現驚人的動態視力抬頭閃過…!

 

然後銳器斷裂了。是的,刀刃被一個四歲半的小女孩咬斷了。

 

被嚇傻的大人在震驚之餘,董香掙脫了挾持、一個翻身往外跳,小小的身軀居然成了一隻四隻腳著地、中型犬大小的…幼狼…!她犬齒外露、對著山老鼠發出低吼,趁著對方錯愕之際轉頭往下跳,跑回舅舅腳邊同時,還是用猙獰的表情對著那群人威嚇。

 

「對,我們什麼都沒看到。」震驚之餘,一道更加低沉、伴著怒吼的聲音,無預警地在貨車旁傳來,「你們也是,對嗎?」和戰馬同大小的巨型野狼爪子一揮,連同貨車上的杉樹、及這群小偷搜刮到的所有戰利品,隨著他們和交通工具一齊翻落…!

 

四方情急之下,背著失去意識的老師;抓起身旁那『隻』外甥女離開原地,滾下山坡的人事物一片狼藉,六隻山老鼠分別撞上石頭、要不然就是被壓在貨車或杉樹之下,雙眼全部被玻璃碎片、斷裂樹枝或尖銳石頭刺傷…或是狼爪子的那一擊碰巧抓傷…他們真的什麼都沒看見;有些人可能什麼都看不見了。

 

 

 

「妳還有什麼沒告訴我嗎?除了我的姐夫是匹狼之外。」

 

「你的外甥女和外甥是狼的小孩。」跑到腳邊討媽媽抱的絢都被董香拉開:用到外面探險的理由,秘密在不得已的狀況下被揭穿,洸並不怎麼擔心,因為對象是自己的親弟弟;也是孩子的親舅舅。

 

「…姐姐,我很認真的。」他輕嘆一口氣、微微開口,還不忘叮嚀董香出門要小心、不要跟弟弟走散了,嚴肅同時仍扮演著多管閒事的好舅舅形象。

 

那件事過了三天,四方不斷被多方人馬叫去問話、訪問,也忙著處理工作單位上的交接,老師的傷勢不重、只是短期內無法再帶隊上山,責任自然就落到同一批學生裡立了大功、被芳村點名接班的四方身上。

 

「我也很認真。」洸的態度其實很平靜,口氣也聽不出什麼情緒起伏,她拿起四年前拍的婚紗照在弟弟眼前晃,與其說是挑釁、不如說是提醒他一些事實,「知道你姐夫是狼;你的外甥們是狼,然後呢?要射殺他們嗎?護林員?」提醒四方蓮示:就算霧嶋新是狼;就算霧嶋董香是狼;就算霧嶋絢都未來也是狼,他們都是一家人,再怎麼樣她也不允許任何獵槍對著他們。

 

四方表示,現在這裡又多了一項可能讓姐姐的家庭惹禍上身的理由:正因為他們都是狼;對人類來說是更稀有的獵捕對象,能賣的地方絕對不只皮毛和牙齒,今後進森林盜獵的山老鼠,可能會遠多於偷砍樹的…。

 

狼人-怎麼想都比普通的野狼、甚至比滅絕許久的日本狼更值錢,何況還是個會說人話;過著人類生活、還娶了這座山林繼承人為妻、當地人口中說的『主人』呢?

 

雖然因為新的關係,山林自然資源損失遠少於其他地區,可既然他有露臉、就不能排除被看見的風險,要是那麼不巧有一個或兩個眼睛沒瞎的、證據不足沒被抓進牢裡的,到處散播『這座山住著狼人』的說法,誰都不能保證下次上山傢伙的獵捕對象是『霧嶋一家人』…。

 

「況且,有個狼老公和兩個狼孩子挺不錯的啊。」洸開玩笑地說,至少去城鎮上能減少遇見色狼的機率,只有他們自己人的時候他們也可以露出真身、家裡到處都是毛茸茸生物走動的感覺很輕鬆,只不過蠻會掉毛的就是,「我們現在的生活是這樣,以後也不會改變。」她嚴正地表達立場:之所以會開放讓一般登山客進入,就是因為有新在、她不怕讓這塊土地和人類接觸。

 

「那萬一以後他不在了呢?」四方並不是在詛咒姐姐變寡婦,而是凡事總有個意料之外,新的種族和力量讓這片山林更安全,卻把他自己和他的家庭暴露在危險之中。

 

「還有你啊。」洸起身、打開大門,小姐弟倆騎在巨大野狼背上,滿手掛著數袋爸爸剛採購回來的食材,「至於夜晚唱歌的活…這兩個小傢伙會接替他的。」媽媽接過那堆大魚大肉,說這是新的主意:為了慶祝蓮示升官職,今晚要煮頓豪華的,因為這幾天都忙得不可開交、無法先知會他。

 

「基於小紅帽故事發展後續,獵人是該殺了我沒錯。」新維持著狼形、將董香和絢都從背上叼下來,這是出事後兩人第一次面對面,四方頓時感受到有股壓迫感迎面而來-這頭黑藍色、坐著都比自己還高大的生物,犬齒堪比刀子銳利、腳爪是成年男子的兩倍大,如果他願意,一掌拍死自己都不是問題…。「但當他和野狼成了一家人之後,這個定律就不成立了。」但新顯然對於自己的秘密曝光一事並不在意,他往後退一步、後腳站立起來的同時變回了人形。

 

「我在半人半狼的界線徘徊。董香和絢都將來可能也會面臨同樣的選擇,希望蓮示你能夠接受他們。」野狼的金黃色瞳孔在抬頭時消失不見,就像變魔術、犬科鼻吻在瞬間往內縮,變回『四方蓮示的姐夫』的模樣,「就像洸接受我一樣;就像你認同我加入你們的家庭一樣…以一個人類的身分。」

 

「……那也要我的外甥婿和外甥媳接受他們才行。」新這語重心長的一番話是打進了四方心裡,雖然是有違常理概念,但看在兩個可愛的蘿蔔頭份上…他承認心軟了,於是只能岔開話題來模糊答案。

 

「希望別有讓我把槍口對準你的那一天。」四方蓮示的警告,就和他的顧慮一樣沒有被放下,卻也讓兩年後的他永遠記得此刻。

 

《五》

 

這一刻來的比他想像中快太多了。如四方所擔心的,目的為獵捕狼人的屠夫,在董香和絢都還沒長到成年之前就找上門來。

 

他們並不曉得狼人與洸的關係,只是用『山林主人絕不會放任自己地盤上的生命被殘殺』的概念,把獵捕對象從野獸換成人類、想引誘目標現身,到時候再用中世紀流行的『女巫謬論』或『包庇吸血鬼』作為藉口,便可以冠冕堂皇地把濫殺行動合理化。

 

那一晚,驚人數量的手電筒像是移動火群、把夜晚該有的秩序都擾亂了,本該熟睡的一切被硬生生挖起、寧靜被徹底生吞活剝,逃跑的逃跑;躲藏的躲藏,唯獨土地所有者霧嶋洸一家人以及山林歌唱者,前者被當成窩藏怪物的對象;後者則是火把持續於黑夜燃燒的理由。

 

人類骨子裡就是有股自以為的優越感,重視環保、保育物種延續這些口號都只能喊著玩:正因為統治著星球、制定道德規範,所以沒辦法真正將生命一視平等看待。

 

過去,那些被新趕下山、懲罰遭報應的山老鼠,沒有選擇將他們連根拔起才會落得現在這步田地,就算只是老鼠腦子,提取核廢料中的精華;借助輻射線的基因突變,終究還是讓他們找到了支配狼人的方法-尋求食物鏈頂端幫助是管道之一。

 

大量的金錢可以換取到不止一根三寸不爛之舌,要將黑的說成白的都沒問題,以前的人指鹿為馬;現在的他們指人為狼,不但把『山老鼠』包含在『登山客』裡面,還把遭遇形容得楚楚可憐、做賊喊抓賊的放大檢視,以至於人們忘了根本是他們侵犯別人土地在先的前提…。

 

無奈,家裡的寵物貓狗打架,要是同樣都有複數隻以上的數量,不管資歷、相處歲月、平時感情誰好誰壞,一旦翻臉再來看都不準確了:同種就是會幫同種,套用到人類身上也合理。

 

「蓮示!生命的重量就算秤不出數據,也不等於輕的那邊可以被放棄啊。」

芳村功善費盡力氣對著跑出病房的學生喊道,至於他有沒有聽進去便不得而知。

 

這個道理又有誰知道、誰不知道呢?

四方抱怨著老師總是丟這種沒有答案的問題給自己。

而他也只是沒料到,姐姐在天色變暗之前就開始行動了。

 

就算幾乎天天在山上度過,四方對地形掌握仍沒有霧嶋一家人來得熟悉,在他到目的地之前、一家四口早已不見蹤影,他甩開那幾個在屋子守株待兔的笨蛋,從田地十點鐘方向的數根由斷裂巨木連結起來的地方抄捷徑,脫掉可能會製造噪音的鞋子,小心翼翼、赤腳踩在長滿青苔的樹幹表面。

 

這條小路可以說是貫穿整座山脈,從最外層到心臟部位能夠一條路通到底,四方依稀記得:往東方跑約十五分鐘、心裡數九千八百步,有另一條能夠出境縣外、通往隔壁山林的逃生口,新當初就是考慮到這種非常時期才又多造了一條路…。

 

附近聽不見人聲,只有偶爾路過靠近公路的路段才見微弱火苗和人影,對山林不熟悉的人無法在非主要幹道上自由行動,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藉著黑夜掩護,四方隱約聽見他們的對話內容,看樣子是同時有好幾個小隊分頭行動,最糟糕的情報是:他們採『如果發現狼人一律擊斃』的極端捕捉方式…。

 

有人開槍了。

和煙火相似的砰砰聲,每出一響、他就在心中默唸一句阿彌陀佛,四方冷靜地說服自己不可能的,有新在、他會將那些人引開,洸和董香絢都會在交界處下山、混入城市人群中…。

 

殊不知,他還未到達交叉口,孩童的哭聲便將他的祈禱給徹底否定。

 

「你們…?!」小姐弟躲在一個大人鑽不進去的樹洞裡,身旁只剩下洸外出常戴的紅帽子和淺藍色絲巾,而物品的主人卻不知去向。

 

「媽媽說…要去保護爸爸…就拿著毛毯…不知道去哪裡了。」董香明顯被嚇得不輕,就算哭得滿臉都是淚水鼻涕,還是把弟弟往更裡面藏、發現來者是熟人後才稍微放下戒心,她說:那是爸爸的東西,很危險的。

 

四方剛開始並不曉得外甥女的『很危險』是多麼嚴重,直到一聲槍響後,新的狼嚎聲不同於以往,而是帶有淒涼的慟哭音調…。那是野狼求救的訊號。回應同類是天性,董香和絢都年紀小、還不太能控制自己,在爸爸的叫聲傳進耳裡時,就受了情感波動、不由自主地被召喚過去。

 

狼畢竟是狼,就算分別只有六歲和四歲、行動敏捷程度仍超乎人類想像,在崎嶇山坡地跑起來像是用飛的,黑夜並不構成他們視覺阻礙,只是憑著微弱氣味就能準確地往狼嚎傳來的方向去。四方就算體能過人,跑在後面還是跟得很辛苦,所幸那個地點似乎離樹洞不遠,沿著他過來的路折返、大概只有五分鐘的路程。

 

他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、緊張遠多於疲累,本該存在於芬多精的森林,卻被大量燃燒物品的煙給汙染,四方不是狼,卻在喘息過程中漸漸能體會新、以及外甥們的鼻子是什麼感覺-這就是所謂的人類體臭吧?摻有汗水、菸草和硝煙的嗅覺霸凌。

 

「嗚───。」

音調較高,可見是來自董香或絢都。

四方撥開最後一株擋在眼前的灌木,映入眼簾的是山林瀑布…以及四具生面孔屍體、被鮮血染得通紅的湖水,散落一地的武器;燃燒殆盡的灰燼…。

 

還有毯子裹著的霧嶋洸,被新抱著佇立在水中,兩個孩子在身旁哭得很傷心。那一刻,他恍然大悟為何董香會跟自己說『披著爸爸的毛毯很危險』這件事:就連六歲小孩都明白,披著用狼毛織成的毯子,在獵人狩獵的時間裡於山裡行動有多危險…。

 

姐姐披上怪物的毛皮,代替怪物被殺了。

怪物本尊卻安然無恙;怪物的孩子也活了下來。

 

「蓮示…對不起…。」新試圖將洸的身體洗淨,他擦掉她臉上的泥土;抹除她身上的餘燼,卻怎麼樣都無法讓妻子的心臟部位停止流血,哀戚地取下董香帶來的紅帽子;卸下絢都脖子上的淺藍絲巾,將它們移至洸的身上。

 

「洸她…就跟我初次見到她一樣,就跟我們結婚那天一樣…美麗。」他邊流淚邊執行著這些動作,彷彿這麼做就能讓時光倒流、回到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刻,就算沒有進一步關係、只當個外婆的雇傭也不要緊;偷偷地、遠遠地看著她;當個安分的暗戀者就足夠了啊。

 

他根本不該再要求更多的。

踩在狼和人類的界線上,兩邊的生活都想要,太過貪心、果然報應來臨。

 

「她的一切,不再屬於你了。」

喀擦-是獵槍上膛的警報。

 

四方蓮示,現在成了最後一個霧嶋新面對的獵人了。

 

他從散落滿地的物品中找出最像獵槍的一把,瞄準的對象不只是霧嶋新,還有那兩個孩子-他自己的血緣外甥們。對於洸成了替死鬼的事實,他很疑惑,思考著為什麼死的人非得是姐姐;他很憤怒,卻連拳打腳踢的發洩都提不起勁,看他們的表情也不再具有情緒,只剩一個獵人對待獵物的冷漠。

 

「帶著他們滾吧,畜生。」他咬緊牙根、在理智即將斷線前夕,下達了對狼人的放逐令,沒有姐姐存在的霧嶋家,對四方蓮示來說不過是有姻親關係的陌生人而已,他不願意再與像霧嶋新這樣的狼人有所牽扯,就算是有血緣關係的董香和絢都早晚也會變成狼…沒有洸,誰來教他們當個人類呢?

 

「我是山林護衛,我說到做到!」

他怒吼、朝天鳴槍示威,威脅要是再看見他們絕對會心狠手辣。

 

新不敢置信、然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接受了四方的反應,他將手鬆開、讓洸的遺體浮在水面上,鮮血仍不停在水中舞動,很漂亮、卻黏稠得在腦海中烙下噩夢:染在自己身上的腥紅,這一輩子都洗不清了。

 

洸的遺產,新只帶走兒女和回憶,那頂紅帽子和其他東西,全都被留在原地。

霧嶋新的摯愛消失,霧嶋董香和霧嶋絢都失恃。

野狼喪偶、喪母了。他們在離開的那一晚哭嚎不斷,卻沒有得到回應。

 

洸的喪禮,家屬方只有一個弟弟出席。

夜晚的狼歌聲亦不再是城鎮的名產。

 

山林護衛選擇戒嚴此地,對外強硬宣示所有權,回到外公外婆時代的限制規矩。常望著晾在田地前的紅帽子,偶爾再加綁那條在婚禮當天、自己送給姐姐的藍絲巾,想像姐姐的靈魂會被這兩樣她最喜歡的東西引出來…。

 

可惜,沒有、沒有了、什麼都沒有了。

他封閉土地;封閉傷心記憶;封閉親情寵溺,只剩宿醉時刻的孤獨啜泣與哀聲嘆氣。

 

四方蓮示守著毫無溫度的家,寂靜十年…。

 

 

-Chapter2 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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